兒時的忻州城 ，幽靜而寧和。沒有多少人，沒有幾輛車，南北大街和東大街是最繁華的街道。一出四門，就是萬頃良田的綠浪。
城里，大樹很多。清晨，空氣清新，百鳥在樹間鳴囀歌唱。
（北城門樓廣場——王寄平攝）
夏天，云很高，天很藍。
“ 藍藍的天上白云飄，
白云下面馬兒跑，
揮動著鞭兒響四方
百鳥齊飛翔……”
一曲《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陽》，表現(xiàn)的情景多么像自己的家鄉(xiāng)，因此，這首歌在幾代忻州人心中久久共鳴回響。
城外的鄉(xiāng)鎮(zhèn)奇村、義井、東樓、解原……，地下水源非常豐富，用60——70公分長的扁擔(dān)鉤，勾上水桶，就可以把水扯上。城里的水位略低，但挖上三五米，用轆轤也能絞出水來，因此水井就如繁星布于天上。一百來米的距離內(nèi)，縣幼兒園有，東街小學(xué)有，我家也有。水，最甜的是東街小學(xué)東面的甜水井巷。喝上一口此井的水，甘甜清冽，那滋味令人至今難忘。
從小學(xué)到初中，我就讀的學(xué)校是東街七年制學(xué)校。她，是從建國初期忻縣第二完全小學(xué)——“二完小”轉(zhuǎn)化而來。地址在古城隍廟舊址，東大街中央。
那時不知道，城隍爺陰間管領(lǐng)亡魂，陽世是城市的保護神，剪除兇惡、保國護邦。但清楚，城隍廟用來祭祀城隍。
從高高的牌樓下，走進城隍廟，鐘鼓樓分列左右；中間一前一后兩個雄偉的大殿，位于高高的石基之上，給人幾份莊嚴，幾份肅穆，幾份敬畏、幾分遐想；老師說，廟宇是明代重修的；我們的教室，就在東西的配房。
那時“破四舊” ，大殿始終緊鎖著，我從未見過這位神君的真容模樣。倒是錯落旋幽的校園，成了我們耍逮逮、捉迷藏的樂園；大殿前的石沿，是用一溜大青石鋪成，每塊約兩平方米，平整光溜；下課后，同學(xué)不分男女，比賽抓羊骨頭，成了我們最快樂的時光。
聽姥爺說，忻州素有臥牛城之稱。秀容書院的六角亭和八角亭是牛角，四角亭是牛的前額，牛首就在九龍崗；活水相連的柳林泊、洋井泊是她的腰身，牛臟泊是牛的心臟；城東北的佛塔，是豎起的尾巴模樣。
那時，沒有什么文化生活。于是，放學(xué)后就和小伙伴們到處瘋跑。牛臟泊離家最近，自然成了我們快樂的天堂。
夏天，碧綠的牛臟泊，就像墨玉。微風(fēng)吹來，湖面波光粼粼，浮光躍金，走進牛臟泊讓人心胸開朗，神清氣爽；湖上一對對鴨子相依戲水，時不時有紅色、白色的魚兒躍出水面；小哥們光屁股躍入水中，狗刨式鳧著水盡情與鴨子、魚兒把快樂爭享；湖邊參天的楊柳，楊葉婆娑，柳絲在風(fēng)中柔曼地飄舞 ；樹中，鳥兒歌聲清婉；湖上藍色的天空，一對對燕子比翼翻飛、盤旋；我們?nèi)谌胩臁⒌亍⑷恕⒕皽喨惶斐傻钠婷罹辰纾逶≈呄匆履棠獭寢尩拇葠勰抗狻?/p>
寒冬，大多數(shù)人買不起冰鞋。我們自制冰車，一個人坐上，其他伙伴前拉后推在牛臟泊厚厚的冰面上飛跑；摔倒揩了冰，沒事兒，爬起來再跑；還有的伙伴，笑著、叫著，用鞭子抽得 “毛猴”—— 陀螺滴溜溜亂轉(zhuǎn)；大家一起分享著飛行的快樂。
六、七米高的忻州城墻，那時很完整、很圓。在四、五米寬的城墻頂，我們用粗鐵絲彎得鉤子，推著桶箍圈繞城飛跑；累了，就坐下來，為建城時用的城磚那么大、那么多是怎么弄上來的爭論不休。站在南城門樓下，我仰望著風(fēng)雨剝落了朱顏的巍巍高樓，再看看遙遙相對的北面，幼小的心里總也想不明白，為什么不把南城門樓也彩畫出來，保護成和北城門樓一樣？站在西門上、東門頂，我痛心、我憤怒，我仰首問天，是什么人拆了我們的東西城樓？是什么人使溫馨的古城，留下了不完美的缺憾？
走在南北大街，看著櫛比鱗次的、我當(dāng)時說不上年代的精美古建筑、心里獨自琢磨，先人是靠什么發(fā)了那么多的財？因為當(dāng)時根本不清楚，他們是稱雄天下晉商的一支重要力量，叫做忻商；緩步漫游在東大街，看著老字號“旺盛興”等林立的店鋪，我暗自猜想，昔日的店主經(jīng)營著什么樣的商品，商品來自何方？
然而，人口的膨脹，城市的迅速發(fā)展，遠遠超出了人們的想象。缺憾沒有補上的同時，又增加了新的遺憾。
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，忻州城里，人越來越多，汽車的馬達聲、喇叭聲越來越響。城市面積增了十來倍，繁榮的同時，城四周萬頃的糧田、菜園，被澳洲沙漠中崛起的仙人掌、仙人球似地樓房埋葬；由于超采，地下水位迅速下降，從城市到農(nóng)莊，水井逐漸干枯，不打數(shù)百米深的深層井，飲水已經(jīng)沒有了希望；那昔日的甜水井，只保留了地名——甜水井巷，殘留在中老年人心上。
由于擴建，街上、高聳的牌樓不見之后，明清建筑逐漸被拆光；銘刻著我童年快樂和艱辛的城隍廟被拆掉，那蘊含古樸香韻的泰山廟、財神廟相繼倒下，曾震撼游人心靈的木雕、木刻被當(dāng)柴火燒了，石雕、石刻全部被搗爛；辦“農(nóng)業(yè)學(xué)大寨”展覽，那明代用砍光了九龍崗上原始森林建造的、比故宮的皇家建筑也毫不遜色的文廟，被從內(nèi)部燃起的大火點燃，施救無效后，怕火勢蔓延，等待她的命運，竟然是自己的解放軍飛出的手榴彈！！！過火三日后，望著躺在地上已經(jīng)燒焦、兩個壯漢依然摟不住的大梁，多少人痛心疾首把苦澀的淚水流淌；那祭拜至圣先師孔子的廟宇，唯余市區(qū)地圖上的一條十字線——學(xué)道街和仰圣巷。
城東的紙廠，南門城樓下的藥廠，日夜釋放著刺鼻的臭氣，工業(yè)發(fā)展的代價還有機器轟鳴、煙囪林立、污水流淌；藥廠未經(jīng)任何處理的污水，流入牛臟；牛臟泊，柳林泊，洋井泊，湖水逐漸變得墨黑，惡臭味兒晝夜遠揚；湖水，再也不能用來洗衣裳；緊接著魚死了、鳥飛了，樹也被砍光；周圍居民，只能用生活、建筑垃圾，逐漸把湖泊填埋得面積越來越小，最后牛臟泊干涸，被圈進了傳染病院，柳林泊上面蓋了房、變成了小區(qū)“葡萄園”；沒有了濕地，忻州城的空氣越來越干燥；沒有了湖泊的吞吐，雨后的街上往往一片汪洋；洋井泊和懸著元代大鐘的鐘樓，被并入古鐘公園，雖柳暗花明、湖光山色一時，不知什么原因，也只是曇花一現(xiàn)，很快花謝草枯，湖干樓空、云低亭曠。
人多了、要吃飯、要喝水、要取暖。污染的空氣，讓忻州的冬天不再寒冷；曾幾何時，千樹鳥飛絕，藍天白云在視野里遠去，我們望不到近處的山崗；燃煤爐子、飲水鍋爐、采暖鍋爐，把忻州搞得如墜煙幕之中；尤其冬季，您帶著潔白的口罩上街，要不了三五分鐘，鼻孔處就會顯見污染物積留的黑斑。
交通擁堵，學(xué)道東街和城墻的交叉處開了小東門，勝利街和城墻的交叉處，也來了兩個口子，一個沖北，一個朝南；之后，城墻成了免費取土的地方，城磚被扒走，用來鋪路壘廁或筑豬圈；不僅東西城門樓沒有恢復(fù)，1974年南城門樓也未逃劫難，只剩下西門坡上的斷壁殘垣，和孤單的北城門樓遙遙相望，訴說著忻州城昔日的精致、文秀、祥和與輝煌。
（和平街，如花街景——王寄平攝）
難道不破壞文物古跡，污染環(huán)境，我們就不能發(fā)展？生活躍上新臺階的同時，我們能否同步環(huán)境優(yōu)好，和諧安康？百姓在期盼，領(lǐng)導(dǎo)在思量！
可喜的是，我們的政府認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和緊迫性。環(huán)保大刀闊斧，一個個鍋爐被拆除，一個個煙囪被炸掉，一系列高耗能、高污染企業(yè)被關(guān)停并轉(zhuǎn)；2008年始，我們迎回了久違的日紅云白風(fēng)清天藍；幾條昔日臟亂差的街道，被美化得猶如花園；興國寺、財神廟、南門城樓先后恢復(fù)，關(guān)帝廟已經(jīng)修繕；可盼的是，還定了出日程表，將還原老城明清建筑，整修秀容書院；云中河，作為城市的血液，將引入市區(qū)，并將興建景色怡人的濱河公園。
我們期待，也有理由相信，勤勞、智慧、理智的忻州人，會創(chuàng)造出光耀人間天上、超越古人的更亮輝煌！（王寄平 文）
（責(zé)任編輯：李冬梅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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