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寧武恢河公園 吳光宇 攝
河流是人類文明的搖籃,四大文明無一不是河流的文明。
在中國,有大大小小4.5萬多條江河,這些江河滔滔奔涌,歷經千萬年,孕育了無數生靈與文明,也帶來了無窮的苦難和創傷。
寧武恢河就是一條充滿人文意蘊、最有故事的河,它的歷史可以延伸到中華文明的根部,它的地位歷來受到國家的重視,它的現在也不是簡簡單單一條河。

蜿蜒的長城
沿著恢河岸邊行進,涓涓細流,歡快流淌。看著它,是那樣的遙遠,趙武靈王胡服騎射、高歡送親、楊業殉難、李自成倒取寧武關、周遇吉誓死保家衛國;看著它,是那樣的親近,山水田疇,村舍人煙,綠樹掩映,車流滾滾。看著它,是那樣的清晰,樓煩古城尚在,長城兩次穿過河道,關城被水環抱,九牛鎮水陽方口;看著它,又是那樣的模糊,逝去的流水,逝去的金戈鐵馬,逝去的硝煙彌漫。
這就是恢河。不是它寂寂無名,而是它周邊的每一處景觀都是大名鼎鼎的存在,它只做綠葉,不做紅花。低調內斂,從容不迫。走進恢河,探尋它的歷史,是滿眼跌宕起伏的人文畫卷。
分水嶺上分兩山
恢河源頭有玄機
管涔山真是一座神奇的山。從這里發源的汾河向南流去,經太原、臨汾,到運城的萬榮縣廟前村,匯入黃河;從這里發源的恢河,向北流去,經朔州、大同,流到河北張家口,注入京津。如果站在管涔山上,你的位置足夠高,你的眼睛足夠好,那你一定能看到,在管涔山交接的南北河道,正好將山西一分兩半,而河道正是東北——西南走向的一條斜線。
汾河、恢河的交接點,叫分水嶺。
分水嶺不僅分水,還分山。
站在分水嶺上,它像巨莽一樣橫亙在管涔山和云中山之間,所以,分水嶺也稱之為分山嶺。人們習慣上將寧武縣的自然地理總結為“東西兩座山,南北一道川”,分水嶺的北面是桑干河源頭區的恢河河谷,屬于海河流域;它的南面是汾河河谷,屬于黃河流域。這兩條谷地由左面的云中山和右面的管涔山夾峙而成,南北連接長達百里,寧武縣的四大集鎮和大部分人口都聚集于此,因此當地有“百里經濟走廊”的說法。
分水嶺不僅隔開了海河和黃河兩大流域,還將寧武縣隔成了南北兩個不同的自然區域,同時還是1000多年前宋、遼兩國的邊界線。當時的分水嶺是宋遼兩國激烈爭奪的焦點。據史書記載,北宋雍熙三年(986年)楊業殉國后,為了避開遼軍的銳氣,朝廷下令老百姓全部南遷,以致長城以南大片疆土荒廢,史稱“禁地”。北宋慶歷四年(1044年),遼國出兵攻占分水嶺,朝廷委派范仲淹實地察看邊疆防務,來到河東,督促地方整軍備戰。后在當時的并州刺史韓琦的據理力爭下遼軍被迫撤出。又過了31年,國力強盛的遼國又打起了大宋疆土的主意,提出以分水嶺為國界的要求,并傳話大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。后來,當時的地理專家、《夢溪筆談》的作者沈括,被皇帝選派趕赴遼國,出任談判使者。由于沈括準備充分,拿出了過硬的證據,經過六輪激烈談判,遼國理屈詞窮,疆界未曾改變。不過好景不長,剛過了一個月,強勢的遼國再次提出以分水嶺劃分國界。面對遼國的訛詐,宋王朝談也沒法談,打又不敢打,無奈答應了遼國的要求,從此東西失地700里。

長城敵樓
分水嶺下,是個小山村,就叫分水嶺村,有400多口人。走進村子,正值收秋,村里人不多,叩了幾家的門,好不容易叩開了名叫張虎虎老人的家門。張姓老人已經70歲,但身體健壯,腿腳利索,很熱情地招呼我們一行人坐下喝水。聽到我們想要尋找源頭,老人便指點路徑。過了村北的山梁,公路西有一條小路,再走幾百米就到了。
在一片又高又密的沙棘林下有片濕地,濕地里不時有泉水滲出,這便是恢河的源頭。源頭豎有石碑,上書“恢河源頭”。看著汩汩涌出的泉水,匯聚成清澈的溪流,誰曾想到它竟能流到千里之外的海河,而且秋天在塞北能形成十里雷鳴的“桑干秋漲”?
因歷史無確切記載,恢河的水流到底有多大,但我知道它很大,原因是它背靠被譽為華北水塔的管涔山,因為它水流大,所以才可以成為大河的源頭。恢河在寧武縣境內流程約30公里,寧武人習慣上稱之為60里恢河。
恢河只有一個源頭嗎?據當地百姓傳聞,天池與恢河神通而形不同,意思是池下暗通,外邊看不出來。《馬邑縣志》云:“桑干水出靜樂縣(隋屬靜樂)之天池,伏流至洪濤山下。”
酈道元《水經注》云:“燕京山上有大池,世謂之天池”“燕京山之天池,其水澄清如鏡,靜而不流。”后來鮮卑人將這里視為神圣之地,立廟祭祀,將天池尊稱為“祁連池”或“祁連泊”。隋初,隋文帝建天池祠,大業年間,隋煬帝建盛大汾陽宮。唐貞元年間,設牧監養馬,所以才有了馬營海的別稱。以后陸續有了元池、琵琶海、鴨子海、老師傅海和干海的叫法。
人們習慣上認為,天池是單指馬營海,位于分水嶺之山巔,海拔約1900米,池面0.8平方公里,水深12米。馬營海山環樹合,芳草萋萋,綠柳依依;池中碧波蕩漾,游魚逐浪,群鴨戲水,蛙鼓陣陣。晴日登高遠眺,茫茫峻嶺之間出現一塊巨大的無瑕玉璧。紅日映照之下,金光四射,池水通紅,耀眼奪目,古人題名“天池錦鱗”或“天池霞映”,位列寧武古八景之首。池中有天然生長的鯉魚、鰱魚、草魚和鯽魚,肉質細膩,味道鮮美,是周邊百姓待客的上等菜肴。每年四月冰消時的“開冰魚”更是絕妙的美味,被視為上等補品,隋唐時是只能皇家品嘗的貢品。

恢河源頭 吳光宇 攝
廣義的天池是指馬營海、元池、鴨子海等眾多湖泊群的總稱。其中,元池的面積比較大,僅次于馬營海,與馬營海相距10里,它被稱為桑干河的源頭。為證明這種說法的真實性,歷史上一些名人反復做過試驗。古人羅點在《聞見錄》里記載,北魏孝文帝用金珠把7條魚串在一起,放進天池后,魚和金珠均從恢河下游流出。孝文帝深感疑惑,這個以學習漢文化著稱的皇帝,對科學的鉆研也非常著迷,他又用自己專用的“金縷拖羊箭”射中天池一條大魚,過了幾天,魚與箭又一起出現在恢河河谷。從此人們認識到天池實際上就是桑干河的源頭。另一個故事在明代廖希顏所著的《三關志》里,說有人乘車游天池,不料遇上大風,將車輛刮入池中,后來車輪在恢河里找到。兩個故事印證了這種說法。清代有一首《游神頭山》詩,便敘述了這段史實:“神頭山下黃道泉,故老相傳幾百年。天池飄墜車輪在,金珠又見七魚穿。出沒潛通真奇絕,混混日夜昆侖泄。”
樓煩牧政甲天下
苗莊古城半莓苔
恢河河谷是一條謎一樣的大通道。沿河向北是大同盆地,北接大漠;向南過分水嶺是汾河河谷,通向太原盆地。自先秦起,這條谷道就是游牧文明與農耕文明碰撞交匯之處,因此中原王朝一刻也沒有放松對這里的防衛。
從秦漢到南北朝,防衛的支點在樓煩郡,據說位置就在從恢河源頭順流而下8公里的苗莊;從隋開始,位于汾河河谷的寧化城變為防衛的中心,宋設寧化軍,金置寧化州,元改為寧化巡檢司,明初立寧化守御千戶所。明成化年間,由于蒙古人的不斷侵擾,朝廷決定,防衛重點前移,建立寧武關,寧化的地位被取代。
苗莊古城何時興建,有何經歷,史無記載。1993年,因修建寧靜鐵路進行文物普查時發現該遺跡,并因位于苗莊村而得名。歷史學者進行勘察考證,認為這里可能是秦漢時期的樓煩城。
樓煩是春秋時期由樓煩部族建立的一個國家,當時的疆域包括今天的寧武、岢嵐、偏關、保德一帶。金代詩人蔡可賢的《樓煩》以雄渾的筆觸描寫了古樓煩國的活動區域和自然風貌:“山前山后十六州,天涯盡處是偏頭。云開大漠風沙走,水折長河日夜流。”
樓煩軍隊以兵馬強悍、善于騎射著稱,史稱“百戰樓煩地”,對鄰近的趙國構成了極大威脅。后來趙武靈王學習樓煩,推行了著名的“胡服騎射”,使趙國一躍成為當時的軍事強國,樓煩國被強大起來的趙國所滅。但樓煩作為一個地名卻一直保留了下來,寧武境內至今還有一處叫做“樓煩嶺”的地名,寧武因此素有“樓煩故地”之稱。

分水嶺小碑 楊峻峰 攝
《寧武府志》載:“北魏高宗(文成帝拓跋濬)和平六年(465年)春二月,幸樓煩宮”。東魏天平二年(535年),東魏以“蘭陵公主許蠕蠕阿那環……六月,齊神武(東魏丞相高歡)親送公主于樓煩之北,厚接其使,阿那環大喜。”“蘭陵和親”結束,高歡至天池獲瑞石,昭示其將“王于三川”,而使天池名聲大振。
苗莊古城位于半山坡上,寧靜鐵路從側面架橋而過。古城殘存的夯土墻,北墻高約8米,頂寬6米,夯筑的痕跡很明顯。站在城墻上,觀望古城全貌,呈長方形,四面圍合,輪廓清晰,城內荒草叢生。文物普查隊從發現的器物結合城址、夯層等因素分析,認為“應是一漢代城堡”。有學者從規模、位置等因素判斷,認為這里是秦漢樓煩城。古城北城墻為東魏肆州長城的一部分,肆州長城為東魏丞相高歡所建,長約80公里。如今站在古城,望向河對面,肆州長城遺跡依稀可見。
河谷戰事可追溯到商朝末期,當時一支少數民族在此活動,因當時的管涔山叫燕京山,所以后來習慣上稱這個少數民族叫燕京戎,燕京戎經常騷擾商之邊境,商王曾下令征討,燕京戎兵敗躲入山中。
河谷出產良馬,樓煩人精于騎術。這里位居管涔山下,水草豐美,適宜牧馬。秦末漢初班氏先祖班壹、北魏爾朱榮家族都在這里大規模放牧養馬,唐代牧馬產業達到頂峰。馬營海、馬營、頭馬營、二馬營、三馬營、中馬坊、西馬坊等許多與馬有關的地名,都是唐代牧監盛況的見證。唐王朝先后在大西北設立了8坊64監用以飼養官馬,其中僅管涔山地區便設有天池、元池、樓煩三大牧監,三大牧監馴養軍馬70萬匹,一時“牧馬數萬,色別為群,望之如云”,留下了“樓煩出駿馬”“樓煩牧政甲天下”的佳話。當時天池一帶的樓煩馬和西域的駿馬齊名天下,為唐王朝的強盛立下了不朽之功。

跨越恢河的靈河高速大橋 亢小偉 攝
水抱雄關屏三晉
連營烽火動京畿
一個政權最希望的是國泰民安,因而寧息武事、免動干戈成為朝廷和民眾的共同追求。于是人們把希望寄托在古樓煩地的恢河河谷里,取名為寧武。
那么后來為何要在寧武建關呢?
明初,燕王朱棣奪取政權后,建都北京。為掃除蒙古政權的威脅,朱棣五次北伐,將蒙古勢力趕到大漠深處,并在遼東到甘肅的北部邊界線構筑起一道以都司衛所為中心的防線。朱棣之后,蒙古部落勢力逐漸恢復,便不斷向南擴展。由于補給遙遠,明在北邊的防衛力量薄弱,交戰時屢吃敗仗,防衛線一直向內收縮,蒙古瓦剌部族可以自由進入河套地區駐牧,冬天趁黃河封凍,渡河側擊山西。正統十四年(1449年) ,年輕的明英宗在太監王振的攛掇下,率50萬大軍出宣化,準備和瓦剌部開戰,戰役中途流產,撤回途中在京城北部的土木堡被蒙古鐵騎包圍,明軍戰敗,英宗被擄。之后,蒙古鐵騎南侵日漸頻繁,經常拆墻破關,橫掃雁北。有時從偏關渡河,入侵晉西北,多次擄掠晉中州縣。此時沿大同一線外長城的防守已很不牢靠,過去的“腹里”,如今已為國門。
在寧武建關防御,正是在這樣背景下發生的。

陽方口寧武關城樓
當時朝廷認為 ,山西北部的防守已無法依賴大同鎮,應在其后的雁門關與偏頭關之間增強防衛,使東西兩路聯為一體,形成第二道藩籬。成化元年(1465年),朝廷委派太監鄭同、僉都御使李侃、署都督僉事王信三人考察晉北防務。三人出居庸關,過宣化、大同,然后沿桑干河谷地到達陽方口,行進到今寧武城區地面,但見兩山對峙,一水流淌,山川形勢易守難攻。于是,三人便謀劃在此設關守衛。不久,李侃向朝廷奏言:“寧武北臨云、朔,西帶偏、保,虜入要沖,請設關防守。”
成化二年(1467年)三月,關城正式開工建設,次年四月建成后,稱為寧武關。新城依山而建,北高南低,“周圍四里許,高三丈有奇,環以埤堄,辟東西南三門,皆有甕城;城內建守帥廳事、藩臬行司、驛傳倉場及兵舍戰守之具畢備。”每年選調太原、平陽等府守衛軍卒及當地民壯勞力4000人,分兩番守戍。這是寧武關最初的規制,設守備一員,屬于軍堡的層級。
過了31年,朝廷才批準寧武關設“守御千戶所”,設公署、銓武臣、給印章,招募本地勇猛男丁以屯戍守,給予800名軍官定制,隸屬山西都司。同年,開始對關城進行擴建,城上有敵臺,城下有壕塹,四隅有閣,垛口1702個,城門9座,城區規模幾乎大了一倍,奠定了寧武城以鼓樓為核心的基本格局。
當雁門、寧武、偏頭三關防御形成東西連貫,互為一體的格局后,寧武關居中調度的地位不斷上升。嘉靖二十年(1541年)以原駐偏關的山西鎮總兵移駐寧武,兼領三關。山西總兵平時駐守寧武關,秋天移駐陽方口,親臨一線指揮,防止蒙古人從右玉、大同方向突破入侵;到了冬天則移駐偏關,嚴防蒙古騎兵從水泉、老營方向入侵。此為寧武設“鎮”之始,也就有了“樓煩重鎮”的稱謂。寧武從此成為山西中北部的中心城市。
正德八年(1513年)八月,韃靼小王子由陽方口入寧武關,守備陳經與其激戰而死。第二年,俺答軍從陽方口南下,深入到太原城北15公里的陽曲灣,進行掠奪。嘉靖十九年(1540年)八月,俺答軍打開寧武關,進擾岢嵐、興縣、太原、交城、汾陽、文水、清徐等地。嘉靖三十九年(1560年),偏關大饑,草木皆盡,俺答寇大同,遂至寧武等處。
隆慶元年(1567年),俺答數萬分三路南下。東路入井坪、朔州,破陽方口到達寧武關;中路由老營入;西路由鴻門等口長驅直入五寨、岢嵐等地,逼近忻州、太原,騷擾山西北部,遭到慘痛失敗,寧武關特別是大水口堡,在此次戰爭中是非常重要的防御陣地,起了鉗制敵人、使之陷于絕境的決定性作用。
此后,寧武進入相對和平的發展時期,但作為守衛山西的北方門戶,寧武關的戰備從未間斷。據記載,直到崇禎十三年(1640年),還在寧武兵備道劉涓等人的主持下,對寧武城及周邊長城的敵臺烽堠進行了維修。這或許是寧武關最后一次大修。然而4年之后,它就陷落了。但攻破它的不是來自北方的蒙古騎兵,而是從山西內地一路殺來的農民起義軍。崇禎十七年二月,闖王李自成親率50萬大軍從陜西渡過黃河,一路北上,勢如破竹。但在寧武關前,李自成遭遇到了強有力的對手。雙方血戰四晝夜,李自成在付出死傷數萬人馬的慘重代價后攻陷寧武關。
寧武關一戰,差點動搖李自成進軍北京的決心,同時也為勢如累卵的崇禎大大增添了底氣。原計劃南撤的崇禎從寧武一戰中看到了希望,他猜想大同、宣化以及京郊防衛,都可以大大遲滯起義軍的進攻,所以他從遼沈、河北、山東調兵勤王的計劃完全有時間實施。可崇禎失算了,一方面李自成推進的路線,沒有明軍有效的抵擋,都是不戰而降,起義軍很快就集結在北京城下;另一方面,明朝的各路勤王部隊已不聽崇禎的招呼,有的叛變,有的觀望不前,陽奉陰違。崇禎皇帝熱切盼望的救兵最終也沒有出現在他去煤山之前。
寧武關作為軍事防御的屏障,在大戰之后就黯然凋落了。但寧武關成就了大戰中表現神勇的周遇吉一家,周遇吉重傷被俘,英勇不屈,被亂箭射殺;妻子劉氏射死多名義軍后被焚,周母更是中國歷史上女性的楷模,被譽為“孟母第二”,在大戰中縱火焚身。封建統治者竭力弘揚周遇吉一門忠君情結,屢有褒獎,建廟祭祀。更重要的是歷代文人對周遇吉推崇備至,這則故事出現在多種戲劇曲目中,其中最為著名的就是京劇《寧武關》,也叫《一門忠烈》。川劇、湘劇、桂劇、秦腔、同州梆子、河北梆子均有此劇目。從此寧武關和周遇吉的故事名聞天下。
入清以后,長城不再為天塹,邊境之民也擺脫了兵燹之苦,寧武的歷史步入一個新的時期。順治三年(1646年),裁山西鎮,設寧武營,改總兵為副將(后移駐殺虎口)。康熙六年(1667年)又裁文臣寧武兵備道。雍正三年(1725年),以寧武之地設府,下轄寧武、偏關、神池、五寨四縣。這標志著寧武衛所時代的終結,它從軍事重鎮演變為晉西北的行政中心。民國初廢府設縣,一直延續至今。

九牛鎮水過恢河
晉北要地陽方口
恢河出寧武縣城,流向正北,河道漸寬,約行13公里,便到陽方口。
陽方口,如同周邊的大水口、雕窩口、百草口等一樣,原是長城防線的一個重要隘口。這里東有禪房山,西是恢河、托蓮臺、摩天嶺,兩面高山對峙,居高臨下,形成天然屏障。明代山西重兵就在此據守。一旦北族擄掠三關,軍隊鳴鞭即至,左右呼應,隨處堵截,在三關中具有特殊重要的區位優勢和戰略地位。明代廖希顏在《三關志》中稱其為“晉北第一要地”。宋代稱為楊防口,明代為羊方口,清代為楊方口,民國后稱為陽方口。

長城烽火臺
站在恢河大橋上,最為醒目的是河兩邊蜿蜒的長城、殘存的城堡,還有那聳立在山頂和高崗上的一座座烽火臺。
這段長城,初建于春秋戰國時代的趙國,后增添于北齊王朝,宋代時曾有過修繕,在此基礎上,明代重建。陽方堡,坐落于恢河東岸,其形制、規模大體尚存。此堡初建于明代弘治年間,距今已有500多年的歷史。城墻周長320丈,高5丈,開南、北兩座城門。內設廳房2座,營房58間,倉庫260間,更鋪4間,草場1處。駐守百戶1名,兵卒101名。在此堡的東西兩翼大約5公里處,分別設有朔寧堡和大水口堡,配置一定數量的兵卒和火器。三堡呈鼎立之勢,互為掎角,共同守衛著此口的安全。
長城在這里再次彰顯創新之舉。宛若游龍的長城在經歷了萬水千山之后,一頭栽到恢河上,既像是趴在那里喝水,又像是躺著歇息。古代恢河水勢洶涌,長流不息,河道寬約2里。長城要想過河,著實不易。于是工匠便創造出“水陸長城”,將長城石基筑于河床底部,建起九孔過水橋洞,每個洞口臥一鐵牛為鎮物,百姓傳為“九牛鎮水”。橋洞平頂上以磚石砌筑的墻體下部亦有過水孔道。當恢河水位較低時,水從下部石橋洞穿過,橋面可通人、車;當恢河暴漲時,水從上部孔道穿過。橋洞和孔道都以鐵柵門鎖閉,來敵難以通過。這一構思精巧的長城建筑奇觀,既適應地理環境,又有防御功能,還可交通往來,可謂長城建筑的經典作品。
陽方口河道平坦,恢河水緩緩流過,產生了一個有名的景觀,叫“恢河伏流”。清代《朔州志》記載:“恢河伏流在南50里,出寧武軍山口,到紅崖兒村伏流15里,至塔衣村南涌出,經城南至馬邑,入桑干河,俗呼南河。”
這里河床多為透水性很強的砂礫石,厚度在20米左右,河床底為很深的不透水層,不利于地下水的久留儲積。每當暑伏熱天,雨量稀少,河水流量下降,成為涓涓細流,有時斷流。然而只要稍微掘開河床砂礫尺許,就有清水自砂礫中源源滲出,這給沿河居民帶來很大方便。每到這個季節,在早晨、中午或是收工后的傍晚,人們挑桶、拿鍬、帶瓢走向河灘,你來我往,挑回擔擔甘泉,心頭充滿喜悅;小孩們三五成群,挖砂聚水,洗澡打水仗,嬉戲叫喊,到處是歡歌笑語。所以“恢河伏流”就成為寧武的古八景之一。
陽方口是寧武關的前沿陣地,內長城從這里經過,長城以北是茫茫800里金沙灘,是打過數千次戰爭的古戰場。記載最早的一次戰役發生在漢初,當時陽方口叫硰石口。
漢高祖劉邦率軍北征匈奴,從晉南北進,一路凱歌。匈奴左右賢王不甘心失敗,在樓煩聚集軍隊,準備反撲。漢高祖得知后,派遣灌嬰攻擊匈奴,灌嬰利用樓煩附近的硰石口一馬平川的地理優勢,運用戰車大破匈奴。
漢武帝時期,先后派大將軍衛青、驃騎將軍霍去病經此進軍大漠,斬殺匈奴數十萬,贏得了中原地區的安寧。
歷史到了明代,這里是防御重點。山西巡撫陳講有言:“守大同就是守山西,守寧武就是守三關,而守陽方口就是守中路”,因而這里曾派重兵守衛。盡管如此,蒙古部落多次攻破城池,南下搶掠。
1911年辛亥革命后,西路軍在張瑜將軍的率領下,攻占了這座關口。此后,晉綏軍與國民軍、奉軍多次為爭奪這里展開激戰。1937年盧溝橋事變后,日本侵略者占領大同向南推進。為防衛此地,晉綏軍、八路軍多次與日軍展開激戰。1945年日本投降后,國民黨閻錫山部接管了陽方口。翌年,中國人民解放軍解放了這里。
隘地烽煙托蓮臺
楊業喋血陳家谷
在陽方口堡西面山坡上,有一座高臺,叫托蓮臺。登上高臺,這是個東西走向、平地算起有二三十米高的山崗。順著恢河北望,隱約可見歷史名城朔州的形影。
《二鎮三關志》云:“今陽方口河西高山謂之‘橐蓮臺’,世傳宋王侁望楊業兵處。”《寧武府志》記載:“考元魏滅赫連氏,遷其子孫散處雁門、代,北依山谷以居,故其地有赫連臺,所云橐蓮或是赫蓮之訛。”根據《寧武府志》考證,托蓮臺與赫連氏有關。
赫連氏源出歷史上的匈奴民族。十六國末期,南匈奴鐵弗部首領劉虎的曾孫劉勃勃在陜北建立著名的夏國,號“大夏天王”,漢史稱“胡夏”。稱王者自然要找個高貴的姓氏,于是就想起祖先皇族的赫連姓,改姓名為“赫連勃勃”,其王族子孫遂以“赫連”為氏,世代相傳。
五胡十六國時,佛教大面積傳播。居于北方的匈奴、鮮卑人,特別注重生命的超度和轉世。于是在南匈奴中就形成一種習俗,在戰爭結束后,將戰死的將士尸體堆起掩埋,然后封土成臺,稱之為“蓮臺”。《法苑珠林》卷二十:“故十方諸佛,同出于淤泥之濁;三坐正覺,俱坐于蓮臺之上。”寓意在佛的庇佑下有好的來生。所以,托蓮臺準確的讀法應該稱為“赫連臺”。
在托蓮臺北不遠處的溝壑里,有一個小村落叫陳家溝,據考證,此村在北宋時叫陳家谷,為北宋大將楊業殉國之地。這是一個狀似寶葫蘆的谷地,卵石雜陳,其南、東、西三面環繞著起伏逶迤的管涔山,只在東北部有一條通達恢河的道路,恰似寶葫蘆的束口瓶頸。今天的陳家溝,是個只有二三十戶農家的小山村,屬神池縣溫嶺鄉所轄,居民都姓王,并沒有陳姓。早在上世紀60年代,曾有學者到這里考察,并在溝谷中發現了一座磚砌的墓葬。據考證,墓葬便是掩埋宋軍當年死難將士的遺址。
北宋雍熙三年(986年),太宗皇帝想趁遼國新主年幼之時,收復燕云十六州,于是發三路大軍進攻遼軍。西路軍以潘美為帥,楊業為副帥,王侁為監軍。楊業因為鎮邊多年,洞悉邊事,故親率數萬精兵在一舉攻下樓煩(今寧武)后,出陽方口,收復了朔、應州等四州地。由于東路軍攻略失利,遼軍乘勢反攻而來。太宗見勢不妙,急令西路軍擁衛邊民內遷。楊業主張避實擊虛,潘美、王侁則斥責楊業膽小怕事。楊業無奈,只得率軍正面與遼軍激戰。臨行前,楊業自知此戰兇多吉少,故請求王侁伏兵于托蓮臺下的陳家谷口,待他誘敵深入退至此時,內外夾擊,挫敗遼軍。王侁滿口應允。楊業率部攻出后,從寅時一直戰到午時,最后退到陳家谷口,但令他大失所望的是不見宋軍一兵一卒。原來,王侁伏兵這里幾個時辰后不見楊業蹤影,以為楊業已取勝,勝則有功,朝廷必然給予封賞,欲爭先功,于是下令部卒沿恢河南下。楊業只得又率軍殺回。老將王貴、長子楊延玉先后戰死。楊業渾身負傷,力竭被俘,絕食三日而亡。

寧武恢河水上公園
滔滔恢河向北流,浪花淘盡千古事。青山依舊在,幾度夕陽紅。如今的恢河,還在靜靜地流淌,只是這條河谷,已遠離戰事紛爭,也不再承擔抵御外辱的職責。這里公路、鐵路、高速公路縱橫交錯,往來通達,人民安居樂業,享受美好生活。
回去的路上,司機打開車上的音響,歌曲《生活是一條河》的聲音飄散出來:“生活是一條河,蜿蜒又曲折,無論深深淺淺都要努力趟過,疲憊的時候也不要輕易退縮,花會開,夢會圓,終究能有收獲。”
恢河的劫難已去,正成為一條幸福的河、旅游出圈出彩的河。
(王文君)